2008年10月14日

八角

  以前住在玉泉路的时候很喜欢往西走,暖暖阳光中的石景山路总能给人足够的怀旧感。最甚者当属首钢十万坪小区,尽管楼房都刷成绿色或红色,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属于几十年前的工业时代风格。又比如坐着389路到八大处,路边滥俗的房屋建筑怎么也不能和鸟巢、大剧院那种富丽堂皇联系起来,可是它确实是更生活化的北京,和屋上长满荒草的衰败胡同一样让人亲切的不得了(从googleearth的照片来看,金顶路一带二者兼备,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,可惜没去过),或者说,从京西故道的孑遗中同样可以找到失去的皇城根的流韵(所以前几天会写日志表达对门头沟的向往)。
  这几天校一本名为《数术记遗》的书,该书题为东汉徐岳注、北周甄鸾注释,但从四库馆臣开始,学界的主流观点是它是甄鸾托古人之名造的伪书,理由很多,而且不少都难以驳倒,一条比较弱且无须过多说明的是:甄鸾假借徐岳之名,实际是假借徐岳的老师刘洪、刘洪的老师“天目先生”……以及黄帝之名,这显然迎合了古书造假的普遍动机。如果只说近20年的事情的话,这儿的“学界”主要是指珠算界。和其它许多国粹一样,珠算界面临着严重的后继乏人的问题。有一阵子其刊物上几乎每期都登前会长、前副会长的讣告,以至于2004年的一次大规模研讨会仅有20来人参加,提交了十几篇论文,两项都是历史最低点,会上老一辈学者对两位女新秀寄予厚望,期待她们能够振兴祖国优秀文化遗产云云(引自该会议纪要)。
  除了疑古派,在这本书的问题上当然也有信古派,其中坚人物就是家住八角南路的周老爷子(八角不只有游乐园地铁站)。周爷爷是农业部退休干部,身份、住址都让人想起那些在老龄社区活动的精神矍铄的爷爷奶奶们。从论文来看,他和其他没事就来我们所听讲座的老年科学爱好者(或者说民科爱好者)一样,坚持自己的观点,并把自己的观点在期刊上反复申明——也真有期刊配合着,周爷爷写一篇他们就发一篇,每一篇文章都很短,一页左右,不像现在很多学者那样喜欢胡乱灌水(尽管我觉得一页确实是短了些)。当然周爷爷不只论证《数术记遗》是真书,他也探讨书本的内在问题。这本书里面提到了14种古代算具,比如五行、三才、了知、九宫什么的,一般学者都认为,这些算具除了这本书里提到,从来没见人用过,无疑是徐岳或者甄鸾假想出来的。但周爷爷却不这么认为,他决定为这桩冤案平反昭雪,因此开始为这些算具寻找应用的途径,费了好几年功夫复原了其中几种算具,并把论文发表在配合他辨真的那家刊物上,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(我觉得应该授予《齐鲁珠算》敬老模范称号……)。
  尽管疑古派占据上风,周爷爷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齐鲁算坛有两位并不知名的人物——山东省某县财政局和农业局的同志,对周爷爷的某篇文章进行了友善的商榷,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,周爷爷也很愉快地与之唱和,答复文章的头一句是“数术记遗的传世,多灾多难……”(按:确实如此)
  前面已经提到,珠算界花果凋零,不幸的是周爷爷也不例外,2002年周爷爷仙逝,享年92岁(也就是说,周爷爷在耄耋之年依然很高产……)。2003年那家期刊把周爷爷的遗作一一刊登。奇怪的是,2004年珠算界的那次大会之后,几乎没有人再为《数术记遗》这本书的真伪问题发表文章了,似乎此问题已经有定论。
  我们研究所经常举办民科讲座,反正会议室也是空着,主办者又多少能交点钱,参加者也多为退休在家老有所乐的爷爷奶奶们。我想周爷爷应该和常在我们所出没的那些爷爷奶奶很相似吧(辨真方面他无法推翻疑古派,复原方面也总是非主流),他们一大早起来,到公园健身,完了各自怀有心事地到所里碰头、交流、针对“学阀”们发表意见,然后散去,有时在厕所外面都能聊老半天。反正他们在社会早已被边缘化了,再多个“民科”或“伪科”的边缘化标签,倒也没啥。
  祝他们健康长寿。

没有评论: